【英格威家族】银星苍穹05
05
多年以后，在硝烟仍未散去的西部重镇维格纳斯，当诺卡紧紧握住奥兰多冰冷的手、面无表情地接受洛林·希尔元帅的命令时，她又回想起7岁的她和母亲一起把未婚夫送到火车站的那个下午。
奥兰多与阿梅莉娅结束谈话后，他又跟诺卡依据埃菲加国过去与魔族抗争的战例玩了一天的沙盘对抗。小姑娘在开战前第一次朝他摆出极其严肃的神情，要求未婚夫不要把她当个小孩子随便玩几盘就了事。当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时，内心非常忐忑，害怕奥兰多认为她在装腔作势。
未婚夫和母亲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像了，他们都是那样身形挺拔、棱角分明，似乎从来不会畏惧被什么东西会打垮脊梁。当她有记忆时，母亲刚退伍不久。小孩子特有的敏锐与直觉让诺卡感受到母亲眼里的杀气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散去，不仅如此，她还发现母亲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时不时会因为突发的疼痛而充满茫然与无助。虽然奥兰多的的眼神总是毫无波澜的，但诺卡还是凭借着回忆母亲退伍后的模样，一下子就看出平静湖面下那凛冽的刀锋。他随兄长走进黑漆漆的会客室时，她都能感觉到他好似刚刚得胜归来的战士，卷席一身漫天黄沙。
在奥兰多的身上，诺卡看到了母亲过去的影子——尽管母亲从未向她提起过自己的戎马生涯。而方才目睹的那场切磋，虚无缥缈的影子瞬间变成清晰明了的图案。她似乎看到了母亲在西域荒漠与魔族作战时英勇的模样。
若换作其他小孩子像奥兰多提出这个请求，奥兰多一定会在内心把小可怜嘲讽得淋漓尽致，但看见小未婚妻明显地露出胆怯的神色，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阵，好像想逗她玩儿似的把小姑娘盯得红了脸，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这并不出自于高贵的未来妻子的阿谀与奉承——他的自尊心极强，把洛林·希尔认定他为“伤残人员”这件事情记了一辈子，在与阿梅莉娅的对决时也真的抱有把她斩首的觉悟。而是出于内心的一点虚荣之心——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小姑娘与他是同类罢了。
他记得从小到大，家里永远更看重没有魔力的阿莱西奥。亡父似乎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自己，而是总担心阿莱西奥长大后因为没有魔力而在社会上吃大亏，逼着兄长把每一件经手的事情做到极致——连一命呜呼了都不放过他。由于阿莱西奥替奥兰多分散了来自长辈的集中火力，家里也并没有在小儿子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放任他去学习各种深奥的魔法。
这下可好，哥哥以为魔法日益高强的弟弟会继承家业，弟弟以为更受重视的哥哥会继承家业，最后闹得兄弟俩差点不欢而散。
奥兰多猜测小未婚妻的情况跟自己差不多，她的父母不必说，光是两个哥哥小小年纪就已经显示出惊人的天赋，有出类拔萃的兄长们顶着，也许英格威父母对她的要求就没有那么严苛。但诺卡可能并不这么认为，所以她才会较真地去完成每一件事——正如他小时候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倒腾着令人费解的魔法，无视一切外界的喧嚣与繁杂。
既然这样，哪怕是玩几盘简单地沙盘对抗，奥兰多就不可能让着她了。这之后在他们在不同时间、不同领域的每一次“对决”中，他没有一次下手留情过。
诺卡玩得很有耐心，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化解了好几次危机的时刻，当然每一盘都是完败。当奥兰多毫无波澜地宣告自己的十连胜时，她哈哈大笑以表示认输，“先生太厉害了。”
奥兰多自顾自地把模型收拾好，耸了耸肩膀，开玩笑地说：“我们天天在樊戈军校学这个，我还有好多招数没展示给你看呢。”
“有机会您就给我玩两把看看吧，输给您一点都不丢人。”
作为礼尚往来，卡林在这一天出发前去拜访科斯塔家族。他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当阿梅莉娅给他说注意事项的时候紧蹙着眉头，还会时不时向母亲不加修饰地展现他不耐烦的情绪。从表面上看，英格威长子的气质是温和的、平静的，应该是大贤者的消息大大伤害了他高傲的自尊心。不管身份再怎样尊贵、气质再怎样矜持，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脾气上来的时候也会不假思索地撕下平日早适应习惯的面具。
奥兰多看着他有些烦躁地提着小箱子跑出了家门，重重叹了口气——这么活着可真累呀。阿莱西奥虽然混蛋，说不定能开导一下这可怜的孩子，他这么想到。
他在英格威家族的宅邸又住了几日，便启程回到维格纳斯。阿梅莉娅和诺卡把他送到车站，出门的时候，他向小未婚妻索要答案——他来到英格威宅邸的晚上，他曾经问她为什么会对军事方面的知识感兴趣，她说会在他临走前告诉他。
“我给您写了信，放在了您的行李箱里，至于是放在点心盒子里还是夹在书里，靠您的本事儿了。”小姑娘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特别欠揍。
奥兰多无奈地回应道：“您随便糊弄几句，我听了都会非常感动。何必让我翻找信件浪费时间。”
小姑娘把头一偏，哼了一声：“因为我很重视您这个问题，认认真真地写了很多内容。而且……这也是您连赢我十把沙盘对抗的惩罚。”装出来的严肃神情并没有绷很久，她就扑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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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首都火车站的路上，奥兰多还挺好奇为什么小未婚妻会跟过来，结果一到售票处，就看见诺卡朝阿梅莉娅打了声招呼，就往售票处旁的一个大型商店跑去。他一下子就想起来这家大型商店出售来自各个国家的最新纪念品，商场内部总是挤满了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们。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若是途经此处，都会给科斯塔兄弟俩带一点各地美食与精巧的手工艺品。科斯塔家族换了新的家主后，出于怨恨，阿莱西奥和奥兰多扔掉了很多父亲留下的东西，将与他相处的那极少数的愉快时光抛之脑后。
“她二哥森克快回来了，想买点二哥最喜欢的蛋糕。”阿梅莉娅笑着解释道，同时她敏锐地捕捉到少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怅然，然后轻轻拍了拍奥兰多的肩膀，“没事儿的，以后找个时间和阿莱西奥好好聊一聊，你们都是好孩子。”她轻声安慰道。
今天首都火车站的人并不多，他们并没有排太久的队就到了售票窗口，身后也始终只有一个提着箱子的东方女孩。
“先生您好！请问您要买到哪里的车票？”售票员露出甜美的笑容，精神抖擞地询问旅客的目的地。
“维格纳斯。”奥兰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正当他把票收好准备与阿梅莉娅正式告别时，他的袖子被猛地拽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发现排在他们身后的东方女孩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个小孩正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不放。“先生，女士，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东方女孩神色紧张，紧张地求助道。
那孩子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枯槁苍白如芦苇。皮肤苍白到极致，能清楚地看见发青的血管，让他看上去像脆弱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变成满地碎片。他的衣服大得极其不合身，像一块从未裁剪过的破窗帘，上面沾满了灰尘与厨房的油污，全是泛黄的印迹。孩子佝偻着身子，四肢猛烈地颤抖着，瘦得皮包骨，使人怀疑他那两条腿随时都会支撑不住他本就轻得可怜的重量。
奥兰多为难地叹了口气，俯下身想把孩子从东方女孩身上挪开，没有成功，他不得不温和地问道：“小朋友，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孩子诡异地一点一点转过头来，动作极其卡顿，那脖子好像是木头做的，扭动得非常不顺畅。他看着奥兰多不说话，眉头紧蹙，眼睛空洞无神，毫无血色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等到奥兰多被那可怕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时，孩子突然开始喘气起来，嗓子里发出尖锐、断断续续的声音——简直像是由即将断气的人发出来的：
“给、给我……”
“是要吃的吗？”东方女孩明显被这不正常的声音给吓坏了，她仍在努力挣脱着孩子的束缚，怯生生地说。
——不对劲，不对劲。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充满奥兰多的内心，他见过太多乞讨的小孩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孩子以这样诡异扭曲的姿态求助。那双眼神第一眼看上去觉得空洞，但总感觉还蕴藏着其他的令人不快的情绪。
一直沉默的阿梅莉娅猛地压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了嗓门，极其冷淡地下了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命令：
“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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