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威家族】银星苍穹04
04
奥兰多在早上六点钟准时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不同于科斯塔家族的压抑阴暗，也不同于樊戈军校的紧张肃杀，就是一个很普通、但是气氛非常柔和的房间。自从父亲去世后，家对于他来说宛如牢笼一般，在家中，他如父亲还在世时默不作声、一言不发，看上去平静地接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内心没有一刻停止过挣扎与呐喊。而在樊戈军校这个专门培养战争机器的地方，他从一睁眼便开始投入高强度的训练中，根本没有片刻喘气的余地。
如此清闲惬意的清晨宛若奥兰多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珍宝，等待着内心不真实的虚幻感散去后，他轻轻拉开了窗帘，望向还没有明亮的天空。
昨晚他就站在这个房间外和英格威兄妹一起静静地注视着一片银星苍穹，在欣赏美景之前，他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神色。卡林平静的眼神中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有着憧憬，也有敬仰。而一直活跃欢快的诺卡则安静下来，望着夜空一言不发。等到小未婚妻要被忍无可忍的哥哥强行拽回去睡觉前，她对奥兰多说：“我们一家子都很喜欢看星星，因为它可以让人平静、给予人力量。这是一个极佳的观星地点，所以英格威住宅选在了这里。”
正当奥兰多享受着微风与飘过来的淡淡的青草香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未知魔力，这种不寻常的压迫感让他马上将目光移向住宅前坪，发现一个黑发女人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道路两旁栽种的奇珍异草，让他倍感紧张的是，就在他看到女人的瞬间，女人也转过头看着楼上的他。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一定是西部军区的“女战神”——阿梅莉娅·英格威（赤历159年生）。哪怕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但这个女人散发出的魔力气息和气场让奥兰多确信这绝对是英格威夫人。他没有任何犹豫，把自己收拾干净整洁后马上默念缓冲魔法的咒语，鞋底马上出现若隐若现的白色图案，他用手撑住窗户底部一翻，直接跳了下去。尽管他急于见到阿梅莉娅本人，但他的所有动作有条不紊，没有展现出丝毫慌乱与错误。
与众多高贵优雅的夫人一样，阿梅莉娅也穿着拖地的长裙，但她的紫色长裙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服饰，这让她脖颈间佩戴的银色十字架挂饰成为了唯一的亮点。奥兰多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位夫人的衣着，当看向她的脸庞时，他由衷觉得老天爷将这幅英气飒爽的形象遗传给了她的女儿诺卡。但这对母女还是很不一样的，诺卡充满精神的模样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但阿梅莉娅精明的眼神宛如锋利的刀尖，寒光逼人，令人心生畏惧。
阿梅莉娅在奥兰多拉开窗帘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他了，感受到他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后才转过头去看着他。她目睹了奥兰多的“翻窗跳楼”行为，在内心不禁莞尔一笑——十分流畅的动作，哪怕近年来西部局势有所缓和，樊戈军校也从来没有放松对学员基本功的教导，如果他的背部没有受伤的话，动作会更加流畅。不过，这样已经可以让一般水平的魔族找不出可以趁机攻击的破绽了。
奥兰多站起身来，直视着她，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感激，平静的神色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一字一句地说道：“英格威夫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谢谢您的指导。”
“其实我们很多年就见过的，你应该是不太记得了，那个时候你还太小了。”听着眼前这个15岁少年一本正经的话语，阿梅莉娅温柔地回应道。
她也不太记得具体是多少年前第一次见到奥兰多了，连那个时候小男孩儿的模样的忘得一干二净。她隐约回想着，那个时候的奥兰多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父亲和兄长后面，与天性爱玩闹的孩子们迥然不同。今年年初，他给自己打了一个求助电话，从电话那头的声音可以听出，年轻的孩子想要竭力压抑自己内心的绝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开口颤抖的声音直接出卖了他，还没长大的少年只是本能地想逃避父亲的死、性情大变的兄长与家族的重任。
阿梅莉娅刚刚来到不惑之年，这本应该是真正在军队率领部下开始大干一场的年龄，却因眼睛的意外受伤提前终止。她被迫脱下了军装，将一枚又一枚沉甸甸的、泛着耀眼光芒的奖章锁死在柜子里，并且从来不对儿女主动提起自己传奇的征战生涯。而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留着干净清爽的黑色碎发，五官正气，身形挺拔，激发出她早已深深埋藏在自己心里的好战心。
她朝奥兰多一挑眉：“来切磋一下吧，我需要看一看你做的选择是否正确。”
奥兰多在她这句话抛过来的时候立马提高了警惕，平静的眼色骤然变得凛冽，迅速将眼前的恩人当做即将斩杀的敌人——在樊戈军校的每一场训练中，每个学员都被强制要求对站在对面的人痛下死手，否则，面对强大于自己几倍的魔族时，会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脑海内迅速完成这个转换后，他警惕地朝阿梅莉娅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下一秒，眼前的女人就突然消失了。
这是短促瞬移魔法，奥兰多亟需判断阿梅莉娅的出现方位与攻击方向，但她这样的老手一定会将自己的魔法气息隐藏得很好。正当奥兰多凭借着训练出来的敏锐隐约感受到阿梅莉娅的魔法气息时，几道带着火焰的魔光从不同角度直刺他的太阳穴、双眼、咽喉、心脏，全方位精准地将他锁死，杀气腾腾。
阿梅莉娅还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没有下死手，但哪怕是这样也让他够呛了。奥兰多猛地弯下腰向前扑去，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又迅速直起上身半跪在地面上施展短促防御魔法，展开一个面积不大、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得到的圆形透明结界。
女人的身形最终在结界正前方显现了，奥兰多成功防下了她的第一轮攻击，但这远远没有结束，他需要主动出击。为了以牙还牙，他站起身子抬腿就朝阿梅莉娅扫去，他知道这样风险很大，以阿梅莉娅的能力，完全可以发现空挡抓住他的脚踝给他来个过肩摔，女人确实按照他预想中的那样做了，在肩部彻底接触地面前，奥兰多小幅度地画了几道弧线，数道凛冽的魔光疾驰而去，直指阿梅莉娅要害，像刚才那样。
出乎他的意料，阿梅莉娅并没有快速躲避，而是明显地放慢动作，将压制许久的魔力气息彻底释放。她的周围出现了微弱的火焰，直接将魔光吞噬。紧接着，她轻轻一挥手，分布在周围的火焰汇聚在她的手掌，变成长剑的形状。没有给奥兰多任何震惊慌乱的时间，她再次使用短促瞬移魔法，一拳打在奥兰多的腹部，让他的背部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然后将“长剑”抵在他的咽喉上。
阿梅莉娅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眼里写满了不甘，语调毫无波澜地宣布道：
“我赢了。”
奥兰多望着胜利的女人，她面无表情，可见赢了他根本不值得一提。利刃状的火焰抵着他的咽喉，火焰灼烧着周围的空气，让他的脖颈生疼。输掉的少年喘着气，等着腹部的疼痛消散。阿梅莉娅还是手下留情了，知道他的背部刚刚受完伤、缝完针，在他的背部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时，在他背上施展了缓冲魔法，不然伤口一裂开，他又要在病床上躺半个月了。
阿梅莉娅蹲下身，托住奥兰多的后脑勺和肩膀让他坐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替他整理好衣领，又把他衬衫的扣子扣好，温和地说着：“先去吃早饭吧，之后我们慢慢聊。”
奥兰多点了点头，吃痛地起身，抬头的一瞬间，看见楼上头发还有些凌乱的诺卡以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他们，他朝小未婚妻挥挥手，但小姑娘并没有任何回应，仍怔怔地看着楼下，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一切觉得还适应吗？你后悔选择了樊戈军校而不是联盟特别行动队吗？”饭后，阿梅莉娅问奥兰多。
从气候温和宜人的东部沿海地区来到了黄沙漫天的西部军事重镇维格纳斯，奥兰多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对于他来说早已是锈迹斑斑的铁笼，尽管在樊戈军校，他的行为也处处受限，但是这所传奇军校的肃杀严苛却最大程度地激发了他埋藏在内心许久的野性与自由。他和同届的学员们一样，高唱着“长缨在手，敢缚苍龙”的校歌，投入热血青年、铁血军人的行列。
樊戈军校的所在地维格纳斯是兰纳省的首府，在与魔族数千年的残酷竞争中，经过历任埃菲加国国王的苦心经营，整个兰纳省已经被打造成闻名天下、固若金汤的“战争机器”，西有连绵的群山可以精心设计层层防线，首府坐拥顶尖的军校与军医院，每一代管理者无一不是英明贤能、雄才大略之士。这里常年处于战时状态，只要边境战争一爆发，无需额外准备，国王一声令下，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便能立马开始高效率地运转、投入战场使用。
樊戈军校每一届新学员正式入学时，都会进行长达两个月的封闭训练，内容涉及书面知识、身体素质、魔法技能等方面。通过封训的结业测试后，才算正式成为它的一份子。在前两年，所有人接受的课程都是一样的，既有《战略战术学》、《兵器学》、《地形学》、《交通学》、《实地测图学》等基础教学科目，也有必不可少的体术和基础魔法训练。两年过后，每位学员根据自身的魔法属性被分入不同兵种。经过长达三年的系统训练，军校根据学员的综合排名挑选西部军区特战队的成员——这是无数来到樊戈军校的青年们所追求的荣耀。阿梅莉娅就曾是这支荣耀之师的中流砥柱。
奥兰多的魔法天赋从小就令人惊叹，人也非常聪明勤奋。公共课程和魔法训练对于基础较好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无比倾心于洛林·希尔元帅的《战略战术学》。与其他或儒雅或豪爽大方的元帅不同，这位看上去孤僻寡言的元帅脸色时常苍白，像幽灵一样阴戾狠毒。他的授课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整个人的肢体也没什么动作，让人怀疑他是许久没被人操纵的木偶。他说话没有丝毫起伏却铿锵有力、简洁而富有逻辑，说出的话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砸在学生的头上，让学生们时刻保持清醒。学生们被他的直截了当、简明概要的教导所折服，景仰他的赫赫战功、汗马功劳，却也畏惧他的阴沉严酷。
对奥兰多的磨练与考验便是繁重的军事训练，特别是野营拉练。尽管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差，但短时间内无法承受大运动量、长距离的训练。每天清晨，只要不是大雨倾盆，所有学员必须围绕着军校外围列队跑步至少一圈，约15公里。如果是洛林·希尔元帅监督，路程至少翻一倍。在刚刚开始训练时，他因多次昏倒被冷酷的元帅定义为“伤残人员”，这极大地损伤了他的自尊心。等到两个月的封训结束后，他的负重跑成绩也升到中等偏上的层次。所以他既对洛林·希尔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对他怀有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整体来说，奥兰多的封训时光是艰苦而又充实的，只是在最后出了意外。在封训结束后的一次额外攀岩训练上，系在他腰间的绳子突然断裂，幸好他反应得快，在背部及时施展了缓冲魔法，不然就不仅仅是背部被尖锐的岩石划开几道大口子了，脊椎都会摔断。
奥兰多回忆着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一切，将这些事物分好类，条理清楚地讲述给阿梅莉娅听。阿梅莉娅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少年用清晰笃定的声音讲述着他的经历，没有多说一句话。等奥兰多讲完他在军校体验的事情后，正当阿梅莉娅想肯定他没有做错选择时，他接下来的话一下子让她感到疑惑起来。
“……经过这两个月，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选择哥哥而不是我来当下一任家主了。”
阿梅莉娅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的眼神中溢满了悲哀与难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父亲去世后，我们两个都分别把自己关在了黑暗的房间里思考了好几天。哥哥走出房间后，放弃了他的学业，也放弃了他的大好前途，投身于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行业，硬是把妄图瓜分家产的几个叔叔送进了牢房。他精明而踏实，从小就对自己特别狠，总是玩了命地去完成一些长辈认为他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国立医科大学，接手家族仅仅两年就打赢了一场改变科斯塔家族命运的官司。”
“父亲生前并未和我们说过继承权的事情，可笑的是我和哥哥都没想过成为家主之后该怎么办。现在来看，哥哥选择了无条件地承受，而我狼狈地从埃菲加的东部跑到西部‘避难’。”
“在给您打那通电话之前，我们爆发过一次很大的冲突，他咒骂我将他拖下了本该是我下的地狱。他的性格变了很多，以前他是一个很开朗大方的人，现在却变得睚眦必报、手段狠毒，总是用一种不正常的眼神看着我。”
“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我当时敢率先挑衅他，只因为他是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不会伤我分毫。我恨不得他当时就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痛打我一顿。”
“原来在潜意识里，我竟然是一直瞧不起他的。”
“可我更瞧不起自己。他能够对自己狠下心，能发疯似的玩命去做成某件事，而我不敢，我只会逃避。”
阿梅莉娅听罢，也沉默了许久。原本充满少年眼神中的忧郁与伤感消失了，神色与平日无异，但他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另一只手也握紧了拳头。
在选择家族继承人的问题上，她能够理解科斯塔兄弟的亡父，当两个孩子都非常优秀的时候，现任家主总是要花费大量时间不断对比他们的才能与品德，才能一锤定音，做出最后也是最佳的决定，只是谁都没想到阿莱西奥和奥兰多的父亲一下子就去世了，让兄弟俩都十分难堪。
正如她的三个孩子——10岁的卡林、9岁的森克、7岁的诺卡，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孩子会成为英格威家族的下一任家主。
她可以冷眼旁观孩子们的竞争，也无法说出什么话来安慰奥兰多，她只能温柔地对他说：“也许你和阿莱西奥要好好沟通一下。”
两个人都无法在这件事情上透露更多的实情，于是将话题转移到了方才的对决上。
“你唯一让我满意的就是你翻窗跳楼的那一连串动作。”尽管在内心觉得奥兰多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但阿梅莉娅毫不客气地将他批评了一番。
“你拦下我第一轮攻击后最不应该的是莽撞还击，虽然你现在要击败我很难，但是贸然反击绝对是下策中的下策，这么做最容易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
奥兰多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时候要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阿梅莉娅退伍的很大原因是眼部损伤让她难以跟上特战队的训练节奏，但即使是这样，她还能如此强悍，她的防御结界连他用尽全力发射的魔光都打不穿，这让奥兰多明白整个特战队是一支怎样强悍的“虎狼之师”。
“您的第二轮攻击方式很不一样，速度慢了，但是我找不到任何弱点。”奥兰多主动开口道，在平日的魔法技能训练中，大家信奉的是“唯快不破”，每个人的思维都转得飞快，带动着肢体也迅速动作起来。但阿梅莉娅很明显地一反平日的训练模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会被预测到。
“因为这就是魔族的进攻方式啊，我跟他们战斗了那么多次，他们的模式我还是很清楚的，”阿梅莉娅笑道，“他们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有信心，我们很难通过一次攻击就打穿他们的防御结界。所以很多第一次与魔族交锋的战士们都会感到强烈的违和感。我们也尽量将训练场合营造成战时状态。”
她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茶杯上，叹了一口气，“正因为我们的魔法底蕴没有魔族那么强，所以我们的魔光一时间撕不穿他们的防线，在单兵作战中容易吃亏。现在部队一方面不计成本地砸钱发展炮兵与擅长远程攻击的战士，也是希望能够替最前方作战的战士们分担一些压力；另一方面强调进攻的‘快’，为的就是不给魔族反击的机会。”
紧接着她歪了歪头，将手五指并拢，在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个劈杀的动作，“说着说着，我就突然想起来有一点要提醒一下你，希望派不上用场……如果今后真的会与魔族作战，你要小心你的脖子，他们会直接把你的头砍下来。”
奥兰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方才烈火的灼伤感又隐约出现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来到了樊戈军校，就不要让自己后悔。以你的能力，我希望你能竭尽全力。”
奥兰多抬起头，看着坐在面前这位时而温柔时而严肃的夫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报答她。多年以后，当奥兰多躺在死尸堆砌、布满硝烟的战场上时，当他紧紧握住无言坐在自己身旁的未婚妻的手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无愧于她了。
“诺卡那傻丫头还想和你聊聊呢，她说你和她有共同的话题……”
他突然想起刚才小姑娘有些放空的眼神，也许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吧？
***正式登场的原创角色***
阿梅莉娅·英格威：赤历159年生，毕业于樊戈军校，原隶属西部军区，英格威家族夫人。
***正式出现的通用魔法***
缓冲魔法、短促瞬移魔法、短促防御魔法：在军队中普遍使用于近程攻击，咒语短，发动快。
（*）我写魔法对决真的是个渣渣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