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的潮鸣

长弧,有缘再见

【吴起/楚悼王】何去何从

#先秦同人,战国时期吴起和楚悼王的故事;


 #OOC属于我,出现任何错误欢迎各位大佬们在评论区批评;

 

#求先秦组织,QQ或微信都可。

 


01

 

       杀戮已经结束,三十几具尸体肢体扭曲地倒在路边,一颗颗人头的眼神失去了嬉笑怒骂时的幸灾乐祸,也失去了遭遇屠杀时的惊恐无措。

       吴起冷笑了一声,甩掉宝剑上的鲜血,将其收入剑鞘。战国乱世,群雄并起,风云突变,纵横捭阖,他一向狂妄而偏执,视悠闲快乐的乡村土财主的优越生活如粪土,带着祖上积攒的家底周游列国,不料四处碰壁。他憎恶虚情假意的君主、道貌岸然的门客、肥头大耳的官吏,却对权利抱有他人难以理解的病态的追求。

       同乡人嘲讽他,他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送上了西天。

    “儿子,你要去哪里啊?”

      当晚,吴起离开了卫国,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拄着拐杖送他到村口。多年来,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庞。她皮肤皲裂,头发如枯槁的芦苇一般惨白杂乱,眼神混沌且惊慌,满口的黄牙和蛀牙。在儿子不在的日子里,多年来的劳作与持家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痛苦与创伤。他竭力想唤醒自己内心对她的分毫怜悯与感激,可母亲那脆弱的听力、如枯树皮般扎人的双手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他厌恶母亲是唯一一个能看透自己不幸的人,于是他便不再俯视她苍老的面庞,而是挽起自己的衣袖,在手臂上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血腥味顿时充满口腔。享受着疼痛带来的快感与疯狂,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当上卿相,我是不会回来的。”

       吴起去了鲁国,拜曾申为师。这段师徒关系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因吴起母亲的病逝而终止。

       “她是养育你的亲人,无论如何,至少作为儒家的门生,你也一定要回去为她奔丧。”

    “老师,我曾经对她发誓,不成为卿相,是不会回去的。”面对老师苦口婆心的劝导,吴起仅仅向他展示了胳膊上那还未褪去的牙印,无动于衷。曾几何时,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自己的思想受到母亲的干扰,如今这一切都被他强制抹去,不曾在情感中留下任何痕迹。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曾申决定将这个学生逐出师门。

       “我为有你这个不孝的学生感到羞耻。上天大概会降祸于你我吧!”曾申痛心疾首地忏悔道。

       吴起冷嗤一声,这天下早就礼崩乐坏了,早就没有人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赵魏韩三家以下犯上,公然瓜分晋侯的江山社稷,威风得很呢!他们难道是靠着道德操守获得这些的吗?把时间往前推,那个古板而愚蠢的宋国国君置“半渡而击”这个绝佳的机会于不顾,满嘴仁义道德,非要等到楚国军队摆好阵型才下令攻击,结果重伤而死,死相滑稽!

       他又哈哈大笑,用讥讽的语气回敬道,您一定十分熟悉卜商卜子夏吧?您父亲的大师兄,现在是晋国亚卿、魏氏宗主魏斯的老师,在河西混得风生水起。孔老先生穷尽毕生岁月想要复兴周礼,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就不能学学卜子夏适应一下社会的需求吗?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曾申看着吴起收拾着行李,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也许在曾申看来,他在恪守人师最后的本分,吴起却觉得显得十分虚伪无情,将其视为老师的自我安慰。

      “投奔您老师一辈子都没斗得过的‘三桓’之一,季孙氏。”

      他临走前都不忘恶心一下曾申,狡黠一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02

 

      公元前412年,齐国出兵伐鲁。

     吴起推开了家门,握住剑一言不发地走到在齐国妻子身后。

     “您回来了,鲁君下定决心拜您为将军了吗?”听到丈夫开门的声音,妻子转过身来,声音柔和,嘴角扬起美丽的弧度。

       她是个典型的齐国妻子,烂漫而贤惠。从吴起将她娶进家门的第一天,她就受到邻里的褒奖与赞扬。同时,女人还有着齐国人特有的聪明与敏感,当看见丈夫手中的宝剑时,她什么都明白了。她不知道丈夫曾经用这把宝剑葬送过三十几个倒霉而又可怜的卫国人,但在冥冥之中感受到自己即将死去的结局。

      “鲁君认为我是齐国人,害怕您会偏向齐国,所以不敢任用您,对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微微颤抖。女人端庄地站在丈夫面前,由于常年辛勤劳作而粗糙的双手敛在单薄的袖子里,目光涣散而无情。

       在吴起眼中,此刻的她声音一点也不婉转动听,她发髻的光鲜靓丽被炊烟熏得无影无踪,漂亮精致的容颜也不如往日那般引人注目。他没有说话,心中早已有了凛冽的刀刃,毫无半分旖旎浪漫的眷恋,因为站在面前的女人,是阻碍他获得将军宝座的敌人。

       聪明的女人在丈夫眼中得到了答案,再一次确信他会杀死自己以得到鲁国国君的信任,她凄惨地笑了,显得无助而悲哀。在明白自己难逃一死后,她没有哭泣,也没有伏在丈夫脚下毫无尊严地求饶,只是用溢满泪水的眼睛悲悯地看着他,条理清楚地说道:

       “您杀死我,鲁君自然会打消他心中的疑虑,您终于有机会为君效力了。以您的才能,要打赢齐国的部队易如反掌,您一定会最终成为令世人称道的忠于君王的臣子。我听说,漂浮在乱世的人,是不会热爱国家、尊重家人、遵守礼法的,这大概说的就是您吧!”

     “可是,您忽略了一点。您现在身处鲁国,它是最讲究周礼的诸侯国。即使您获得了胜利,在鲁国人眼中,您犯下了杀妻的罪过,他们还会信任您吗?鲁国崇尚用周礼维护国君的权威、规范臣子的言行举止,强调用仁义教化百姓。如果国君继续任用您,他就会失信于臣民,为其他诸侯国所不齿。鲁国哪里会是您下半辈子的安身之处?”

      “到那时候,您接下来又会去哪里呢?”

      齐国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毫无畏惧、神色平静,她是那样从容不迫,好像一心在为丈夫的仕途着想。其实她早已知晓,在丈夫眼里,自己不过是垂死挣扎的猎物,尽在说没有营养的废话罢了。丈夫终究会踩过自己的尸体获得国君的信任,看着宝剑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她温柔而恶毒地诅咒道:

      “您会不得好死的。”



03

 

       齐国女人的聪慧贤能没能让她逃过一劫,但她的死却让吴起大破齐军后再次失去鲁国国君的信任。鲁君姬显畏惧他的残忍与不择手段,彻底封杀了他在鲁国的仕途。

       李悝变法的消息传遍了天下,他在晋国亚卿、魏氏宗主魏斯的领地大刀阔斧地进行变法,将日后的魏国拉上发展百年霸业的快车道。鲁国的遗老遗少们对此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魏斯这是离经叛道,魏氏必定会有灾祸降临,但在黑暗中徘徊许久的吴起却看到了一束光明。

       去魏国吧。

      李悝一句“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让魏斯下定决心拜吴起为将。这位锐意进取的英主似乎并不拘泥于以德取人,他门下已有太多德才兼备的鸿儒在河西讲学,如今,他亟需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将秦国赶回荒凉的西垂,让齐楚不敢轻举妄动。

       尽管吴起在被曾申逐出师门前,将所谓“仁义”批判得淋漓尽致,把曾申气得暴跳如雷。但他在走马上任之时便将它融入到他的一系列举措中。现在的天下就是一盘棋,除了有黑色白色之分,棋子没什么不一样的。“仁义”与“势利”也是如此,它们一白一黑,只是颜色不同,在其他方面没什么区别。

       他时刻与战士们奋战在一线,甚至亲自吮吸士兵背上的脓疮。多年后那位士兵的妻子得知他又为自己的儿子吮吸创伤,绝望得嚎啕大哭。她没有表达受到恩宠时应有的感激之情,而是无比憎恨这位体恤下属的将军让丈夫替他送死,又害怕将军此举会夺去爱子的生命。老母亲的哭声不绝,飘荡在军营久久不能散去,众将无不潸然泪下。吴起在众人的簇拥中面无表情,他只是利用“仁义教化”换得下属的死忠。只要能让士兵为自己冲锋陷阵,他无所不为。

      “魏武卒”是他毕生的得意之作,这些亡命之徒能“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南征北战,打得敌人丢盔卸甲。

       他升任了河西郡守,率领着武卒们在阴晋大败数十倍的秦军。他伫立在高地看见来自秦国的野蛮人在箭雨中抱头逃窜、毫无军法,又目睹自己的将士们奋勇杀敌、碾压一切,不禁狂妄地大笑起来。昔有晋国中军元帅先轸在崤地打了场漂亮的伏击战,将秦国死死压制在函谷关以西。现有他吴起在阴晋以少胜多,亲手了结秦国东扩的白日梦,他不仅仅是在为魏国而战,更是为自己而战。他看着被包围的秦军像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无助绝望,心里一阵狂喜。无数具尸体作为他的垫脚石,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魏国相国的宝座。

       但生活要是没有点意外就没什么意思了,正当吴起认为魏国相国之位唾手可得时,魏国继任者、魏斯的儿子魏击和时任相国公叔痤就一人扇了他一耳光,把他扇到了楚国。

       他怎么会不明白“功高盖主”的严重性,他应该要明白的,三家分晋之前,多位晋侯拼死与异姓卿族抗争又落得惨死的下场,不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威胁公室的权威吗?

      “新任国君已经不信任您了,您最好赶紧离开,可是您该去哪儿呢?”车夫问他。

     吴起闭目沉思,无视车夫焦虑的目光。到此番危机时刻,他仍不慌不忙。多年来对功名利禄的近乎病态的追求,已经将他异化成一台无情的战争机器,即使他逃跑,他的一系列行动也不乏精密的算计。

       他睁开了双眼。

     “一路南下,去楚国,越快越好。”

 

 

04

 

       楚王熊疑又梦见吴军入侵郢都了。他蜷缩在棺木里,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潮湿的土地早已腐蚀做工精美华丽的棺木,让他与虫兽为伍。棺木被粗暴地挖掘出来,由一名因成功复仇而显得面部极其扭曲的老者撬开,熊疑惊恐地看着狰狞的老者,他手里的棍棒即将落到自己身上时,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他又梦见父亲被盗贼杀害了。他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身处萧条残破的皇宫,刺客、盗贼的身影不断在他面前闪现,盗贼的刀锋碰到了他脖颈,冰冷刺骨。他惊醒了。

       他不应该回想过去的事,楚国更不应该纠结于昔日的战败。一切伤痛都已过去,现在楚国最强大的外敌是三晋同盟。

       晋楚争霸的时代不复存在,随着周威烈王册封赵魏韩三家为诸侯后,晋国百年霸业遗憾地成为了史书上寥寥几笔,而老牌霸主楚国在面对三晋同盟轮番进攻时,没有一点还击之力。熊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国的武卒在自己的江山社稷大开杀戒,看着韩国弓弩射出的利箭射穿楚军的防线,看着赵国骑兵的铁蹄碾压笨拙的战车……

         国内的混乱政局同样让他心力憔悴,以昭、景、屈三大家族为首的贵族大权在握,完全没把他这个楚王放在眼里。熊疑没有时间能像庄王熊旅那样蛰伏多年,也发掘不到像孙叔敖那样的令尹来辅佐自己,助楚国强盛。

       所以,当得知吴起被魏击排挤到楚国时,熊疑亲自来到郊外迎接。那时是严冬季节,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他看见吴起衣着单薄却齐整,耳朵和双手冻得通红却不瑟瑟发抖,他就像一台永不停止运转的战争机器,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先生为何来到楚国?——魏文侯已逝,其子魏击排挤在下。

      先生能成为寡人的孙叔敖吗?——在下不仅可以是王上的孙叔敖,甚至还能成为王上的伍子胥和孙武……只要王上足够信任在下。

     听到“伍子胥”、“孙武”这两个噩梦般的名字,楚王不禁打了个哆嗦,但仅此而已。真正让他觉得刺耳的是吴起口中的“信任”二字,熊疑才不会认为他会被所谓“君王的信任”迷惑。吴起残忍无情的传言早已在楚国流传甚久,他不相信这台战争机器还残存着人类的感情。

       楚王的理智谨慎战胜了遇见大救星时的欣喜若狂,他听着吴起说着冠冕堂皇的官话,思忖片刻,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了吴起。

    “先生不仅在魏国享有赫赫盛名,在楚国也是。先生曾经侍奉多位雄主,他们令寡人望尘莫及。寡人并不认为单纯的‘信任’便能将先生永远留在楚国,寡人会给予您想要的一切——君臣之间的信任不是靠人心来维持的,而是靠君王的赏赐。感情会死,而利益是不老的,想必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看见吴起的神色明显发生了变化,熊疑暗自庆幸自己的判断没有出现错误。于是,他向吴起伸出了手,“先生,变法吧,”他说,“让楚国变强吧。”

      “王上,万万不可封吴起为令尹啊!”当熊疑爽快地将令尹这一职务交给吴起时,群臣纷纷进谏、据理力争——他竟然为了成为将军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妻子,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能为君王所用?他太过强大,您难道不怕他夺去你的江山社稷吗!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您无休止地满足他的欲望,会让他更加骄纵蛮横,最终会有害于您!

      熊疑当时喝得酩酊大醉,却在心里冷笑几声——寡人就是需要一个没有强大而感情的人把你们这群恃宠而骄的特权阶级赶到边境种田。他偏了偏头,笑眯眯地问吴起一个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令尹何去何从啊?”

      他看见新任令尹明显怔了一下,没有往日的对答如流。许久,吴起才答非所问:“……臣会将王上赋予臣的使命贯彻到底。吴起不才,负罪累累,如果违背使命,楚国的一切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他绝口不提“信任”,因为他和熊疑都当它不存在。他作揖后抬头看着熊疑,奇怪的是,楚王没有了醉意,也没有了笑意,只有令人费解的忧郁与深沉。

        没有给贵族们反应的时间,吴起便在楚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变革,阵势不输他的师兄李悝——不因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的私利而损害国家的利益,不能让谗言掩盖忠心,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规范,一心一意为君王服务,不许任何人妖言惑众……变法就像一股强有力的风暴,将楚国贵族们祖祖辈辈积累的财产与权利席卷一空,片甲不留,徒留失去宠信之人的哀叹与哭嚎,还有埋藏在心里的对吴起深深的仇恨。

       吴起拿着楚王给他的俸禄,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令尹之位,不计毁誉地将一条又一条规章制度付诸实践。尽管他在楚国将自己的才华施展得淋漓尽致,但他没有对这片土地产生任何眷恋之情。不管楚王是不是熊疑,只要能满足他的欲望,他就会为其效忠。毕竟,他只是为自己活罢了。

       在变法期间,熊疑从来没有插手过吴起的变法,一直默默扮演着支持者的角色。但他有时会把吴起喊到他那里,一条一条地陈述着群臣对吴起的投诉。还没等吴起有任何情绪波动,楚王自己倒是一边念着,一边就开始暴跳如雷了。

      吴起觉得熊疑真是有意思极了,他没有急着说什么安慰君王的话,只是不卑不亢地说:“既然这样,那我就祈祷上天给予您一个检验变法成效的机会吧!”

       “这个机会最好永远不要到来。”楚王异常生硬地反驳他的话,他失神地看着吴起,想继续说着什么,却欲言又止,缓缓低下了头,许久又补充说道:“不过,令尹的变法还是要继续的。”

        吴起并没有把楚王的失态放在心上,他觉得这也许只是因为熊疑太过生气而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毕竟群臣控告他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难听。另一方面,还没等吴起正儿八经地向上天祷告,一个绝佳的机会以求救信的形式被送到了熊疑面前。

       三晋联盟破裂,魏赵两国彻底撕破脸皮,赵国抵挡不住魏国的攻击,向楚国发出了求救信号。面对这个检验变法成效的绝佳机会,楚王并没有像之前在吴起面前那样表达对它的强烈抗拒与不满,相反,他露出了极其嘲讽的笑容。

       吴起带着整编完的部队挥师北上、饮马黄河,他以侵略者的身份再次踏上了魏国的领土。他看着岌岌可危的魏国国都安邑,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欣赏一下魏击和公叔痤那惊恐无比的脸庞。但这种恶劣的想法很快就被一个意想不到噩耗击得粉碎——

       熊疑死了。

       当下属哆哆嗦嗦地把这个消息告知吴起时,吴起毫不犹豫地下令撤兵回国。恐慌的下属更加受惊了,脸色青紫,不敢动弹。营帐内的谋臣更是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破了喉咙绝望地呐喊道:“令尹您不能回去!您认为得胜回国会受到大臣们的称道吗?!想杀死您的人太多了!能给予您赏赐、保您性命的王上已经不在了啊!如果您现在回国,被剥夺权利财宝的贵族们肯定会起兵杀死您的!”

       兵戈铁马的嘈杂将谋臣的声音分割得支离破碎,让吴起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次熊疑会一反常态地抗拒这场战争的到来。他歇斯底里地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楚王实在是太聪明了,他之所以那般惆怅,也许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到来吧!

       等吴起恢复往日面无表情的神色后,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接下来该去哪儿啊?”

       “去见王上最后一面,我要告诉他我们打了大胜仗,我还要告诉他变法不会因他的死亡而终止。”看着下属惊恐崩溃的神色,吴起抬手制止了他们最后的劝说,神色坚定。

      “我再说一遍,现在马上回楚国。”



05

 

      “你要去哪儿啊?”

       年迈的老母绝望颤抖地问过他,老师曾申强压怒火地问过他,临死的妻子冷酷无情地问过他,助他逃命的车夫和楚国下属焦虑万分地问过他。他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去鲁国,去魏国,去楚国,回到楚国……他舍去了人类的怜悯与羞耻,权力散发出的无穷魅力胜过人世间的一切真情。情感是变幻莫测的,它会消逝于时间的冲刷,也会被岁月腐蚀殆尽。但肮脏卑劣的利益是不会老的,它是永生之物。

       妻子死于他剑下前曾说,漂泊于乱世、企图将它搅得天翻地覆的人不配拥有高尚真挚的情谊——吴起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竟如此聪明。他打心底里觉得问他“去哪儿”的人们是愚蠢可笑的,因为他只会为自己而活,他会忠心耿耿地侍奉信任自己的君王,但同时会给自己算计好无数条退路,他永远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直到他遇见了熊疑。

      “令尹何去何从啊?”

       当醉酒的楚王无意识地抛出这个问题时,他却怔住了。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这位君王统治的荆楚大地当成了自己的归宿。他居然没想过,如果熊疑像姬显、魏击那样将他驱逐出境,他该何去何从。

       吴起神情复杂地走向躺在灵堂中央的熊疑。逝去的君王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脸色惨白,那双总是犹豫深沉的眼睛再也不会映出自己的江山社稷。他突然想起最初的楚王总是对他彬彬有礼、礼遇有加,因为他是楚国的救世主。随着变法的进行,楚王开始在他面前郁郁寡欢,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扑朔迷离。吴起终于明白,楚王不是担心变法是否会顺利进展下去,也不是像魏击那样怀疑他会功高盖主,而是在他朝昭、景、屈三大家族开刀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他惨死的结局。

       楚王坐在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威严地宣告着他对吴起的支持,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吴起一方,爽快地给予吴起追求多年的“卿相”之职,替吴起挡下无数贵族的诽谤中伤,却同时无能为力地看着吴起坠入死亡的深渊。

       吴起缓缓跪下来,握住熊疑冰冷的手,颤抖地将嘴唇贴上去。

      “王上,楚赵联军大破魏军,下臣特来此告诉您。”

      “下臣为了感谢王上的‘信任’,自作主张地撤兵回国吊唁……不,请您不要误会,下臣回来是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变法尚未结束。”

       说罢,吴起浑身打了个冷战。熊疑口口声声地说他们之间没有“信任”只有“利益”,是因为他不屑于探究虚假的情感,只会用实在的赏赐让吴起为楚国服务,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信任啊!熊疑太聪明了,第一次见面就用逻辑不通的鬼话成功糊弄了吴起,也蒙蔽了他本人。

       宫门被落魄的贵族们粗暴地踹开,他们怒视着夺去他们一切的变法家,发誓要将他碎尸万段。失去理智的权贵将弓箭对准了他。

       撕裂的疼痛感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扩散开来,恍惚间,吴起吃力地看见他的鲜血四处飞溅,箭矢也落在了熊毅身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襟,刺眼而醒目。他握紧了君王的手,挣扎着起身伏在那冰冷的躯体上,小声而坚定地说:“请王上放心,不管太子臧是否支持变法,只要我活着,变法就不会结束。”

      “令尹何去何从啊?”

       ——回到您身边,完成您交给下臣的使命。下臣想在您身旁慢慢闭上双眼,这也是下臣对敌人最后的报复。

        丽兵于王尸者,夷三族。

        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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