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威家族】银星苍穹08（上）
08（上）
直指那个生死未卜的东方女孩的魔光被人挡下了，一个手握长剑、背上背着弯弓、腰挂箭筒的东方少年站在了她的前方。少年并非像东方小说中的侠客那般云淡风轻、不费吹灰之力就悄然化解了敌人的进攻、顺路拯救了身处危难关头的美人。恰恰相反，在现场所有作战经历丰富的武装人员眼中，他还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他虽然还站在东方女孩的前方、时刻想着去保护她，但是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剧烈起伏的胸膛、略显涣散而时刻尝试集中精力的眼神，无一不在暗示着他已经无力抵御下一轮同等程度的进攻。
显然，少年低估了眼前的敌人，垂死挣扎的魔族的实力远出乎他的意料，光是挡下他眼中的魔族那“孤注一掷”的攻击就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与精力。不管少年接下来会如何行动，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贸然出现在极短的时间内打乱了双方所有的进攻节奏。
阿梅莉娅和奥兰多当然不是傻瓜，虽然那个少年接下来很可能成为一个拖他们后腿的包袱，但也多亏了他抵挡住了进攻东方女孩的魔光，为他们争取到了短暂的宝贵时间，让他们能够再次加固结界，防止被困魔族的二次反攻。
“一昧加固结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结界锁住的是魔族的肉体，却无法束缚他们的力量。”
少年的气还没喘匀，便火急火燎地大声对人们说道。年轻的孩子那未变声的声音清澈而细腻，在一群武装人员中显得如此单薄稚嫩，像是狂风中随时会被扯断的干枯单薄的芦苇。然而，就是这样一句没有足够底气的、虚弱的话语，却像冲破层层防线的利箭般震撼而迅速，让所有人严阵以待。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所有的枪口再次指向处于禁锢状态的魔族，包围着魔族的武警们已经将专门押送他的魔法阵布置好。
阿梅莉娅站起身来，用审视的目光与少年对峙着。还在西部军区特战队的时候，她虽然涉猎过有关东方魔法体系的研究，却对东方那套所谓“意识与肉体的力量是分开”之类的言论不以为然。当然，现在的重点不是讨论东方学说是否正确，而是她认识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魔族贸然攻击那个东方女孩绝对不是昏了头、发了疯还是“孤注一掷”，一定是魔族敏锐地感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在女孩身边出现，而这个未知力量与成功挡下进攻的少年必定脱不了干系。她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也许比奥兰多还要年少的孩子，此举并非将他视为敌人，而是出自于她的谨慎——她在思考凭空出现的第三股力量能否为他们所用。
少年穿着东方人的传统服饰，显得严谨而保守，不如青悠一族繁琐厚重、衣服上用耀眼的金色线丝绣满部落的图腾，也不像位于东方大陆北部的骏族衣着那般轻便简洁、不加任何修饰——他一定来自锦绫，阿梅莉娅肯定地确认到。这场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也不允许双维持续太久，她沉吟片刻，不带任何情绪地抬起手来，指着地上被结界封锁的魔族问道：
“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另外这个生物到底是不是魔族？如果是，他到底是哪种类型的魔族？”
少年在女人尖锐的目光中逐渐平复了喘息，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地回答了阿梅莉娅抛出来的问题：
“当然是魔族，而且是血网派。”
“我叫石珉，来自锦绫。”
少年在说出答案的同时，略显松散的眼神立刻如雄鹰般凛冽肃杀，他眉头紧皱，咬紧牙关，以快得让人看不清的速度猛然挥剑，在那一瞬间，泛着寒光的结界笼罩住了所有无关人员所在的场所。结界上浮动着人们看不懂的古老文字，它们若隐若现，交替闪烁着，产生虚幻缥缈的光芒，让人觉得宛如身处梦境。
他身后的东方女孩消失了，连同他的弯弓与箭筒，不知道去了何方。
【锦绫的将军们都说曾经有一位姓石的将军在东雾森林附近与神秘的‘妖精’部落战斗过，后来锦绫内乱，那些妖精们趁机把石将军全家都杀了，只剩下了他的一个小儿子带着自己的家庭逃亡了，不知所终。】
【如果联盟那边有东方人活动的迹象——尤其是姓石的东方人，请您稍加留意。】
——这个叫做石珉的少年应该是可以拉拢的力量，他有可能是石将军的后人。而东雾森林的“妖精部落”很有可能是血网派的一个规模不大的老巢。
在听到石珉爽快利索的回答之后，阿梅莉娅在脑海中做了一个简单的推理，便得到了一个令她稍感欣慰的结论。如果石珉真的是那位石将军的后人，那么他的出现便可以解释得通了。但是，东方势力的贸然出现绝非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石珉刚才布下的结界屏蔽掉了所有束手无策的普通乘客，此举分明就是暗示他们要在现场把这个魔族杀死。他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家族的仇人吗？还是单纯地认为这个魔族很危险？
石珉敏锐地看穿了阿梅莉娅的想法——每个接受东方人帮助的西方人都会从各种角度揣测他们的动机，更何况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能感受得到，这位夫人体内的魔力如烈火般翻腾着，时刻保持着高强度的谨慎与凶狠，想必她曾经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勇士。这份力量折服了见识尚浅的少年，于是，他开始仔细酝酿接下来的话。
奥兰多在一旁仔细听着阿梅莉娅与石珉的对话，双方的语气都极其平静，但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随着交流的进行和东方少年结界的展开，以及那个东方女孩儿的不知所终，他能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他的心跳愈发快速，四肢感觉轻飘飘的，完全使不上劲，但想要活动的时候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无比，所有异常的生理反应让他的眼神根本不敢从魔族上离开一丝一毫，而脖子更像是由木头做成似的，完全没法转过头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武警已经启动了押送魔族的魔法阵，这个该死的畜生在人类和魔族的关系出现转机的时候突然在首都火车站兴风作浪，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怎样的审判？奥兰多用冷峻的目光看着已经束手无策的魔族，内心漠然地想着。
“我可以一直维持着屏蔽结界以保证现场无关人员的安全，我希望您和所有武警先生能够就地斩杀这个罪恶滔天的魔族。”石珉再一次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多了几分恳求与畏惧。
少年的话音刚落，事情的进展便与奥兰多的预想迥然相反。正当他以为一切都将趋于平静的时候，魔族那被他自己咬开的伤口开始向外汩汩流血——那不能称之为血，只能称为“纯黑色的液体”。
那纯黑色的液体不像普通血液那样毫无规律地、缓慢地四处蔓延着，也没有将地面侵染成可怖的暗红色。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液体宛如一条条黑色的细线，以魔族为中心呈放射状。密密麻麻的黑色细流向前缓慢蜿蜒着、蠕动着、扭曲着，像惹人内心发毛的蜈蚣，像垂死挣扎的蛆虫，有时还翻溅出些许粘稠的液珠。
看来人类似乎落入了由魔族精心编制的蜘蛛网，出身血网派的魔族便是这狡猾的构造者。酿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再次仰天大笑，笑得涎水不断地从口腔滑落进衣领，整个身子再次弯成一张弓，四肢虽然诡异地抽搐着，但是仍死死地扒住地面。他已经被自己的体内的黑色液体浸染得面目全非，眼白、牙齿和指甲的白色在这样的躯体上显得十分阴森刺眼。
在高傲轻慢的魔族眼里，人类如同走投无路的猎物，只能一直处于蜘蛛网中等待他们的死亡宣判——这是他们一贯的理解，千年来的傲慢与偏见让他们目空一切、自视甚高，却从未思考过人类从来没有被他们消灭殆尽的理由。然而，弱小人类内心的求生欲一旦被激发，便能抵挡住强大于他们数倍的敌人的攻击，86年前的维格纳斯保卫战便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更何况，如今可是人类世界的魔法大变革时代，他们早已不是魔族眼中卑微低贱的虫子。
“开火！！！！！”
武警队长一声令下，十几只枪口同时喷出愤怒的火舌，枪声将魔族的惨叫声分割殆尽。一颗颗子弹嵌入他的身躯，砍断他的骨头，扯烂他的血管，毁坏他的内脏，待枪口冒出的黑烟平息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马蜂窝，甚至不能称之为尸体——因为没有“体”了，魔族已经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没有任何一块完整的器官或组织，他的脑浆四溅，皮肉惨烈地爆裂着，肠子缓慢地从他的腹腔蠕动出来。他的身躯开始不断地膨胀，从他体内流出来的液体在咕噜咕噜地冒泡，这混沌模糊的声音像是他最后时刻的哀嚎，也像是人类特意为他谱写的一首送终曲。
有武警想要伸手捂住奥兰多的眼睛，但晚了一步。奥兰多已经跪在地上，痛苦地将头埋进身子，不住地干呕着。在方才的扫射中，他亲眼看见威力十足的火力是如何残忍地肢解犯人的，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从生理和心理上造成了极度的冲击，远比军校教材上配的黑白图片震撼。他浑身沾满了魔族体内黑色的液体，它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地面上细线般的黑色液体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甚至比之前更加密集、浓烈。
眼前这般奇怪的景象让人怀疑魔族并没有真正死去，或许他残存的意识还能支撑他布下地面的蜘蛛网，或许他还有共犯在人类不知道的隐蔽角落悄悄埋下陷阱，总之，没有人会认为一切尘埃落定。
“这位东方的小帅哥，”武警队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松懈的迹象，他似乎已经构思好下一步的行动。他第一次将目光锁定在石珉身上，以极其谨慎的口气询问着他，“我再次确认一遍，你能否保证在一个小时以内远程维持如此坚固的结界？你能否保证这个结界可以抵挡住血网派的任何进攻，从而不会对无辜的乘客们造成伤害？”
比奥兰多还要年少的石珉同样被刚才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得不轻，因此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却有几分意味深长：“应该没有问题……我的结界魔法就是为了防止血网派进攻而产生的。”
“夫人，”武警队长似乎从石珉的答案中得到了一些关键信息，他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对阿梅莉娅说，“我想，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请您带着两位小朋友赶快抵达传送阵，马上离开这里。”
阿梅莉娅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接他的话，她只是俯下身扯住奥兰多的衣领，一把就将还在喘气的少年捞了起来，再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快速对他低声说道：“保护好那位从东方来的小朋友，去商店找到诺卡，把他们都带走，听到没有？”最后四个字她是一字一句地挤出来的，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刺耳，像凛冽的刀锋泛着令人畏惧的寒光。
奥兰多在阿梅莉娅的语气中听出了他之前从未在她口中听过的、却在樊戈军校见过的战意——洛林元帅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在课堂上一次又一次地震慑住蠢蠢欲动的、企图让他出洋相的学员们的。他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了阿梅莉娅的眼神，看到的景象却不同于他想象中的场景。他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去迎接女人锐利的眼神，防止被她灼灼的目光刺伤。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是她温和的面庞，她的目光平和而深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清泉，弥散满天的银星，倒映着他竭尽全力所维持着的严肃神情。
她一直将他视为一名即将面对惨烈战场的士兵，像给下属发号施令的将军一样讲述着樊戈军校的一切，总是那样庄重而肃穆，语气铿锵有力，举手投足都不失一位英勇战士的风范，只是偶尔会温柔地说几句安慰他的话，抚平过去遗留在他内心的伤痛。短短相处的几天时间，少年早已习惯了她一贯强硬的作风。如今，当他看着女人温柔的神色时，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太容易被忽略的身份——三个孩子的母亲，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异样的感觉。
一直缺失母爱的他并不觉得这像是母亲对孩子的关爱，而是一种暗含着悲伤与不舍的情绪，这是现在的他所不能理解的。多年以后，当他在硝烟仍未散去的西部重镇维格纳斯时，当他面对着银星苍穹的夜空时，当他伤痕累累、逐渐冰冷的手被未婚妻紧紧握住时，他终于明白，多年前女人眼神的最终含义。
【准备战斗。】
【把他们都带走。】
女人下达的两条命令相隔时间实在是太近，内容却截然相反。奥兰多以平日漠然的眼神接受了阿梅莉娅的命令，又用充满敬意的眼神注视着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他们的眼神中拥有着自己企及不到的隐忍与锋芒，隐忍，是面临大战之前的充分准备与蛰伏；锋芒，是将敌人斩杀殆尽的杀意。
现场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血网派残破的身躯并不意味着小规模冲突的结束，真正的敌人还没有登场，最终的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奥兰多没有再回头看阿梅莉娅一眼，他迅速起身，短暂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石珉跑去。正如武警队长所料，惨烈的战斗才真正打响，从魔族膨胀的身躯里长出几根又尖又粗的刺，再次穿透结界，像之前对付那个东方女孩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奥兰多。
“注意背后！”一位武警大声喊道，尖刺在他的小腿上划开一道口子，他半跪在地上，果断地瞄准着尖刺，连开三枪，把它们打退回魔族的身躯。其他的队员马上改变魔法阵的运转模式，魔法阵的图案在地面上变幻数次，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让魔族悬浮起来，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出尖刺的根源所在。他们很快就找出来了，魔族发出的尖刺全部集中于一个鲜红色的硬块，然而，不管他们用枪扫射，还是用刀割裂，都没法除掉它。
逃过一劫的奥兰多只是短暂地向后看了一眼乱局，便继续朝石珉跑去。他身后的黑线开始收拢、诡异地波动起来，紧接着，它们脱离了地面，像刚才的尖刺那样再次冲向他。经历了方才的突然袭击，奥兰多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的情绪，他现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背后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它们的具体位置与威力，随即在内心作出了准确的预判。他默念咒语，启动强化魔法，向前猛扑过去，手掌撑地，在翻跟斗躲开黑线袭击的同时发射锐利的魔光统统将黑线斩断。
黑线划破了他脸上的皮肤，留下好几道伤疤，但他成功躲避了直刺他太阳穴、咽喉、心脏的攻击——真是似曾相识的战斗，几天前，阿梅莉娅就是这样对他下狠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反击回去，置自己于死局。
石珉并没有呆愣在原地，他眼疾手快，手腕灵巧地翻转着，随即在挥剑的一瞬间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它们。——他的剑术比刚才挡魔光时的表现靠谱多了，用余光瞥见石珉一系列动作的奥兰多这样想到。
奥兰多拽过石珉的小臂，朝着商店跑去。他一边再次启动强化魔法加速狂奔，一边回过头去大声朝他问道，“你是不是把那个东方女孩转移到了商店？”他想起方才阿梅莉娅命令他带着石珉去商店去保护诺卡的时候，石珉并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
“是的，那里是结界的中心，是最安全的地方。”石珉刚刚以肯定的语气回答完奥兰多的问题，便迅速俯身躲避黑线的新一轮的攻击，“没完没了的恶魔！”他被迫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身上沾满了灰尘，如此狠戾地说道，那个魔族绝对不是傻瓜，肯定会发了疯地攻击身为结界展开者、维持者的自己。
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蓝色传送阵，它近在咫尺，在它周围守卫的武警迅速用枪口瞄准少年们身后的细线，为他们的前进提供了极其短暂、宝贵的时间。正当少年们冲进传送阵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炸弹爆炸的声音。
这次爆炸的威力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少年们感觉它产生的气流从背后将他们恶狠狠地往前推去。地面在颤抖，甚至有几块砖瓦从建筑上被震落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一股空前强大的陌生力量席卷整个火车站，让奥兰多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不适感——他没有感受到烈火燃烧产生的焦炭味，背后也并没有感受到灼烧的痛感。
那是一颗人肉炸弹。
（*）08章实在是太长，就分为了上中下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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